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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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亏她刚才心里“咯噔”一下,本该被夹在中间的烛云博居然脸上瞧不见半分困扰。
  “因这个白羽弦太,实际上并不是个会计较这种事情的人吧……”卓熠淡声替邵棠解惑。
  他判断的依据不只是烛云博的表现,更多是白羽弦太此人带给他的感觉。
  他一向识人准,袁芯苒适才与白羽弦太的交流他都听在耳朵里。
  虽然无法否认白羽弦太对邵棠的僭越让他心中愤懑,但他也不认为这是个会自仗公司全资股东身份,容不得下属女友对自己有一点不恭敬的人。
  再进一步说,卓熠隐隐有一个旁人听来更觉离谱的猜测——白羽弦太可能还是故意这样做的。
  他应该心知肚明袁芯苒对他全无好感,也在与他相处方面颇为苦手。
  可袁芯苒越是只想看在男友的面子上同他维持表面客气,他的恶趣味便越是爆棚,所以才能一再抓准袁芯苒的底线触雷,以将对方逗弄得破功取乐。
  如此游戏人间的行事作风,若只是家境优渥,自身能力也强催生的玩世不恭还好,千万别是……
  卓熠轻轻一叹。
  纵然知道对方的调侃做不得真,他还是很难在白羽弦太对邵棠说出那番话后收敛恶意,去客观公正地评断这个人。
  当然白羽弦太也不会对他抱有这种期许就是了。
  眼见袁芯苒骂也骂了,怒气刚刚有了些偃旗息鼓的趋势,白羽弦太便再次露出了和适才如出一辙的玩味笑容,先是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袁芯苒的话:“已婚,丈夫就在身边呀……”
  继而竟格外突兀地将眉宇间的片刻消沉一扫而空,操着不轻不重的调笑语调,将后半句更没有节操的话说出了口:“……这么刺激的吗?”
  第十八章
  “哈哈哈, 不好意思呐小云,谁让芯苒酱每次都是,我不逗她一下, 她就非得对我摆出一张假客气的囧脸。我的情况你也清楚, 打小最受不了别人向我和我家的金钱恶势力低头, 哪怕是把人惹毛了揍我一顿, 在我看来都比被人恭恭敬敬地当成小少爷恭维舒坦。”
  “拿北京话说,我这叫贱皮子。芯苒酱又不是第一次瞧见我这副德性了,所以也不差多原谅我一次,是不是?我保证,下次多少克制一下。”
  “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芯苒酱现在肯定不想听我说话。时间也不早了, 视频我挂了,你们早点回家, 路上注意安全。”
  “啊对, 刚才的小姐……小学姐和她老公,小云你记得帮赔个不是,我就是单纯地想和芯苒酱开个玩笑。咱就是说,也不是凡尔赛,我这种各方面都躺赢在终点线出生的人, 一天到晚确实挺无聊的,难得找到点乐子,一不小心玩过火在所难免。小学姐是真好看,单身的话我也大概率会出手, 不过谁叫我来迟了呢,我是长了一张容易叫人犯罪的脸, 但道德感在线,干不出知三当三的事情。”
  白羽弦太最让袁芯苒火大的一点其实不是他嘴贱喜欢口嗨逗人,而是他这人尤其擅长卡着别人当真动怒的临界点见好就收。
  回顾白羽弦太通过导师将烛云博挖到自家创业公司的一年,袁芯苒几乎每次见到他都会被莫名其妙地来一次全套,而同样的经历,卓熠如今也体验到了。
  在白羽弦太说出“刺激”二字的时候,卓熠脑袋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一如之前被夏初找上门来,轻描淡写地对他提及邵棠的名字。
  “我都探听到了,你心口有颗朱砂痣,窗前有片白月光,那姑娘……是叫邵棠对吧?”
  白羽弦太那派玩世不恭的腔调卓熠并不是第一次在旁人身上瞧见,上一个带给他这般感觉的人正是夏初,一个劣根性植入根里的王八蛋。
  正因如此,他在察觉到白羽弦太行事做派背后可能存在的动机逻辑后才会表现出一些在意。
  虽然白羽弦太接下来的真诚道歉足以证明他也许是多虑了,但因为涉及到邵棠,他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客观地去为适才疑似遭了他误解的白羽弦太平反。
  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不是白羽弦太适时地挂断了和烛云博的视频,卓熠绝对会劈手夺来手机,质问他既然喜欢刺激,那要不要来点更刺激的,比如报上他家的地址,三十分钟之内,自己就叫他认识到对别人老婆图谋不轨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卓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生过一个人的气了,上次是夏初,上上次是邵棠初抵美国碰上的人渣导师,上上上次是他自己……
  不怪他一贯给人性情淡漠的感觉,自从她同他离婚,就仿佛一并封印了他的七情六欲,他喜怒哀乐悉数牵在她身上,不是什么人威胁到她的话,他连生气的情绪都很难调动起来。
  当过兵的男人,真动起怒来的模样确有几分怕人,周身的气场低得不像话,一言不发便叫烛云博试图替白羽弦太辩白的话音渐说渐弱,最后只得心虚地吞了口唾沫,勉强赔了个笑容。
  讲真,烛云博觉得邵棠这姑娘择偶观也怪奇葩的。
  当年找的男朋友据说是她哥队里的特种兵,脾气死硬的程度和现在这个老公如出一辙,铁了心拿他当情敌,就无论他再怎么解释他喜欢的人是袁芯苒都不相信,也不知是不是从小长在军区大院给培养出的刁钻审美偏好。
  没错,由于前后差距过大,烛云博也和袁芯苒一样,一时间既没认出眼前之人是卓越汽车的董事长,也没意识到邵棠从头到尾没换人。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多谢您和邵棠替苒苒解围了,我的合伙人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烛云博看卓熠年纪轻,以为他是京圈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于公于私都不想因为白羽弦太的一时口嗨恩将仇报地得罪他,“他刚来中国留学一年,阅历少年纪也小,人情世故不怎么通,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讲道理,如果烛云博的判断正确,卓熠一如外表给人的感觉,是那种打小接受精英教育,被哪个世家拿继承人规格培养的豪门公子,那八成会买他的面子。
  哪怕心里仍会暗暗记下一笔,面上也会一说一笑地让事情过去。
  毕竟他们深知自己出门在外便一定程度代表家里的脸面,与人难堪的同时也意味着自降格局,只有王硕之流的纨绔子弟才会这么干。
  可不巧,卓熠二者都不是,他一没应烛云博的道歉,二也没胡搅蛮缠地非要和他讨个说法,就不言不语地盯着烛云博……手里的手机,跟要把刚才通话过的白羽弦太从手机里扯出来,不痛揍一顿誓不罢休一样。
  “阿熠,其实……”
  邵棠读大学的时候和袁芯苒关系很好,如今难得断联六年还能重逢,自然希望能以此为契机,重新找回这份她想不起为什么会断掉的同学情谊。
  口不择言对她胡说八道的人又不是烛云博,也是真心实意地在就刚刚的事情道歉,她其实不想这么斤斤计较,让烛云博也让袁芯苒难做。
  不过话说到一半,她瞧见了卓熠不顾掌心厚厚的绷带,已然攥至指尖发白的右手。
  他只是太在意她了啊!
  结婚六年,是她没有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
  不但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丢下他一个人去到美国留学,事后还放任两人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以至于现在旁人的几句玩笑都会让他危机意识爆棚,唯恐稍有不慎就会彻底失去她。
  这种情况,她开口劝他别计较真的合适吗?
  她只念自己的同学情谊,顾及袁芯苒和烛云博的感受,却无所谓他会不会因此多想难过,不是变本加厉知错不改吗?
  于是她生生吞回了后半句话,没有制止他毅然摆给烛云博的冷脸,只伸手去掰他的右手。
  考虑到他刚才表现出的战后ptsd症状和今早被她瞧见伤处的躲闪,她这会儿不怎么相信他昨晚受伤是单纯的意外。
  不过他手上的伤不轻是真,她怕他继续这么用力,那些去医院缝几针都不为过的伤口会再次崩开。
  她的手很软很暖,碰触到他没被绷带裹住的皮肤,便一下叫他卸了力,老老实实地任凭她勾住,刚刚半步不肯退让的锋锐气场也蓦地收敛了几分。
  等等……这个人,这张脸,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是卓熠脸色稍缓的缘故,烛云博后知后觉地觉察出面前的男人有点眼熟。
  他没那么慧眼如炬,这就将卓熠和六年前的本人对上了号,而是结合邵棠对卓熠“阿熠”的称呼,他甚感难以置信地回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次青年创业家峰会。
  作为一家创业公司的执行董事和董事长兼全资投资人,他和白羽弦太一起拿到了此次峰会的入场门票,然后在观众席,第一次见到了包括卓熠在内的,那几位受邀上台传授创业经验的成功企业家本人。
  “弦太,你来都来了,别一直玩电脑了,好歹听听人家大佬们的成功心路……”轮到卓熠时,烛云博专门叫了声自打落座就自顾自打开笔记本电脑,边敲代码边看漫画,顺便还把ps游戏机支在一旁玩galgame的白羽弦太。
  但白羽弦太被他扰烦了才懒懒地抬了下眼,把嘴里的棒棒糖咬出了漫不经心的一声响:“小云我跟你讲,他们这会儿说的你听个热闹就行了,能拿上台面讲的没用,有用的你得等他们翻车那天,到他们判决书上找。”
  “中日两国国情不一样。”烛云博说,“你知道现在台上的人是谁吗,是卓越汽车的卓熠。比我还小一岁,只用六年时间,把一个濒临倒闭的负债汽配厂打造成现在跨国规模的顶级车企。”
  白羽弦太却仍不以为意:“那中国前几年不是政策支持吗,我记得汉语中有句老话,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你踏踏实实跟我干,咱们赶这波人工智能的政策风口,用不了六年,我做得比他大。”
  ……
  因为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更怕自己万一真认对了人,台上的卓熠却也注意到了台下不是在明目张胆玩电脑,就是在交头接耳的白羽弦太和他,烛云博没敢贸然开口去确认卓熠的身份,只低下头又连声道了几句歉,然后就让瞧出今晚确实不合适再多说的袁芯苒拉走了。
  他们走后,卓熠和邵棠也没了继续在停车场逗留的理由。
  去寻停车位的整整一路,二人的手都牵在一起,却各自揣着不知该怎么道予对方的心事,相对无言。
  他们当然有话想对彼此说。
  卓熠想解释自己适才断电时的反常举动,想为自己迟迟不肯给烛云博台阶下,始终甩着张冷脸,让她和袁芯苒难做道歉。
  邵棠也想同他确认,二人的婚后感情是不是当真如她所猜,从她当年赌气一个人开启留学生涯时便有了裂痕。
  又由于一些问题没能及时解决,经年累月引得间隙越积越深,时至今日才酿成了二人看似相敬如宾,实际情况绝对和恩爱不沾边的婚姻状况。
  可卓熠编不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也深觉这种事后诸葛般的道歉怎么听都苍白无力。
  而邵棠更找不到恰当的切入点,去触碰这个对二人来说注定不会太愉快的话题。
  于是只能沉默,不约而同地沉默。
  最后直到他们的车驶入小区,才终于是心里年龄只有二十岁的邵棠先按捺不住了,将心一横,决定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择日不如撞日,和他开诚布公。
  “阿熠,我们……我是说,你累不累,不急着休息的话,可以陪我聊会儿天吗?”
  到底是只谈过一段恋爱,关于恋爱的记忆还尽是甜蜜的女孩子,她看似决心下得痛快,真步入了解决夫妻矛盾的正题,语气仍不免吞吐迟疑。
  卓熠识人断事的透彻在她面前片甲不剩,自是无从猜透她经由一番思量,此刻打算找他聊什么,但她略含祈求之意的目光娇憨得仿佛凝了两汪水,叫他根本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拒绝心思。
  聊天的地点是邵棠选的,正是书房旁边的阳光房。
  白天那里阳光明媚,是懒洋洋赖着小憩的好地方,这会儿入了夜,倒也安和静谧,是夫妻二人聊天走心的不二之选。
  “嗯?你一直站在那边干嘛,我是你老婆又不是你老师,过来坐呀!”
  阳光房里没有椅子或者沙发,只在落地窗旁安置了一只刚刚够两人落座的懒人榻榻米,邵棠先坐了下来,继而瞧见卓熠还直愣愣地杵在玻璃拉门口,便自然而然地招呼他坐旁边。
  懒人榻榻米内里的材料是泡沫粒子,人坐上去即产生形变,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坐,在所难免会被两边的粒子挤到一处。
  卓熠不敢想他和邵棠在重力的作用下越贴越近,到头来免不了身体接触的场面。
  不过他没忘自己此时的头等要务是伪装好邵棠的丈夫,又只能局促地坐到她身旁,腿部肌肉绷得死紧,为了保持安全距离,与其说坐,竟更像是半坐半扎着马步。
  “我真没嫌弃你,犯得着健身增肌从今晚开始吗?”正事要紧归要紧,邵棠还是因他的举动微微一哂。
  “什么?”卓熠本就紧张,一下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难道她特意把他叫来,只是想同他商量健身方面的事吗?
  卓熠先是松了口气,气没松懈多久又有点无奈。
  心道她怕是嫌弃极了他现在的身材,不然也不会眼看都要深夜十一点,还义正严词地找他聊锻炼计划。
  或许是被这些许无奈冲淡了紧张的情绪,卓熠浅浅扯了下嘴角,柔白月光下俊美如清风霁岫,眉梢眼角情不自禁便流露出几分深情悱恻的宠。
  多好的男人啊……
  邵棠望着他想,她在他最难的时候丢下他,只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不理解他和他闹别扭,甚至后来渐渐淡忘了曾对他心动的感觉,他却矢志不渝地爱着她纵着她。
  “阿熠。”邵棠动起情来,忽地抬起手,想要去碰触他近在咫尺的面颊。
  卓熠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却一不小心忘了填充泡沫粒子的懒人榻榻米着实不具备什么支撑力,整个人瞬间失了平衡,身体向后仰倒。
  “欸!小心!”邵棠急忙伸手拉他的胳膊。
  可卓熠毕竟是个比邵棠高很多的男人,即便真如她所言,较之在部队时消瘦了不少,下坠的力道也绝非是她一个柔弱女孩子单臂能拽住的。
  最终卓熠勉强没完全掉出榻榻米,得益于邵棠栽到了他身上,他条件反射地护她,揽住她后居然生生在半空中偏回了部分重心。
  “你躲我?”然而不待卓熠庆幸自己至少反应速度还没退步太多,邵棠这句不轻不重的诘问便飘进了他的耳朵。
  “没有。”卓熠避开她的视线,声音生硬。
  “你有!”邵棠岂是能被他轻易糊弄过去的,索性深吸一口气,选了最直白的一种方式撕破了他极力维系的伪装,“你躲我,是因为你并不习惯与我亲近,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亲近过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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