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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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导得偿所愿,继续说道:“但是在朝廷上和大臣们下棋就不同了,下棋对弈得有规则,无规矩不成方圆,如果对方不守规矩,任意妄为,不停的悔棋,总是推到重来,我还不能抗议。我要是继续和他们下下去,毫无胜算不说,一旦输了,得赔上琅琊王氏满门的性命,还不如退出,不下了,不下就不会输。”
  曹淑听了,面色多云转晴,“看来你已经活明白了,不下就不会输,庾太后和皇上孤儿寡母的,信任亲哥哥,提防你们这些外姓的大臣们也可以理解。幸好王悦和清河退隐了,否则又要被卷进去。”
  王导沉默不语,一开始他是反对王悦用死遁这种决然的方式和清河一起退隐,迫于无奈才答应配合出演一场“百万卖命钱”的大戏。
  但是仅仅一年,朝局因明帝之死而变得扑朔迷离,现在看来,王悦这么做是对的。
  王导落下一颗棋子,说道:“这孩子有先见之明,走的好。”
  曹淑眼看黑棋即将要落下的地方把自己的白棋拦腰斩断了,连忙伸手护住棋盘,不准王导落子,改为把刚在落下的一枚白棋搁在这里,说道:“我刚才只顾着和你说话,下错地方了,我要落在这里。”
  曹淑日常悔棋,王导只得收了棋子,换个地方下。
  王导连续三次提出辞呈,庾太后三次拒绝,表示挽留这位开国大功臣,王导坚持辞职,第四次提出辞呈时,庾太后同意了,赐了王导食邑和布帛,光荣退休,王导没有拒绝。
  王导是大晋官场风向标似的人物,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见庾太后同意了王导的辞呈,大臣们心中有数:庾太后其实看王导不顺眼啊,看来琅琊王氏要慢慢归于沉寂了。
  王导不干了,和宋袆谈人生理想,从诗词歌赋谈到音律舞蹈的阮孚第一个反应过来,阮孚问宋袆:“你在台城时,庾太后为人如何?”
  宋袆不好说庾太后的不是,说道:“为人大度,态度谦和,贤良淑德,完美无缺。”
  如果宋袆对庾太后的评价是中肯的,那么明帝怎么可能会在弥留之际把宋袆托付给阮孚?
  阮孚虽然放荡不羁,但是人很聪明,他是经历过永嘉之乱的中原士族,他的亲哥哥阮瞻就是死于衣冠南渡时的混乱时期。
  阮孚有危机意识,说道:“今江东虽累世,而年数实浅。主幼时艰,运终百六,而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观之,将兆乱矣。”意思是说皇帝年幼,国舅庾亮年纪轻资历低,德行还没经受住考验,这是将有大乱的兆头啊。
  宋袆见阮孚把话说破了,也不再遮掩,说道:“庾太后深不可测,连王导都辞职了,妾身在台城时,得明帝专宠,庾太后也厚待妾身,说妾身伺候明帝辛苦了。妾身本以为庾太后能够容人,可是现在看来,庾太后只是能忍。”
  “将来庾太后若找妾身秋后算账,岂不是连累县侯(阮孚的爵位是南安县侯)。妾身自请离开,寻一处尼姑庵剃度出家,从此断绝红尘。”
  阮孚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扶起宋袆,“你如今是我的女人,去年我在明帝面前发誓,保护你一生一世。岂能见你正青春被削去头发,身穿直裰,腰系黄绦?我自有办法护你。”
  阮孚自请离开建康城,去西南当官,为大晋守护西南边陲,开辟疆土。
  国舅庾亮见顶级士族阮家要去西南边陲,从此牵制庾家的势力少了一块,于是痛快的同意了阮孚的请求,封了阮孚为镇南将军、广州刺史(此时的广州不是现在的广州,而是广西云南那边)。
  阮孚带着宋袆以及大部分阮家人迁徙到了西南,远离即将来的政治风暴,部分阮家人从此定居在那里,不再回到江南了,在西南世代繁衍,久而久之,“阮”成为西南的大姓,之后阮家人继续往西南迁徙,阮姓扩散,时间冲淡了一切,他们已不知道自己的根源,其实是来自大晋最豪放不羁、喜好音乐的顶级士族。
  千百年后,他们的后裔成为越南人,成立男团,梳着乡村非主流杀马特发型,唱着“牙套妹奈何美色,妹妹有这样强大美腿”的歌曲,对中华大地进行反向文化输出。
  短短一年,八大顾命大臣,除了国舅庾亮,其他七个接连遭受重击。
  陆晔被夺了中护军的兵权,明升暗降,空有个司徒虚职。
  王导辞职,撂挑子不干了。
  阮孚带着爱妾宋袆跑到广西当官,也是跑路了。
  藩王司马羕受了“白头公”司马宗谋反罪名的牵连,也被夺了兵权,贬出建康城。
  郗鉴一直在江北将流民转变为军队,守护边境,提防赵国石勒入侵,不在建康城。因郗鉴手下的流民只忠于他一人,庾亮想夺兵权也不能够,倒不是庾亮对他手下留情。
  温峤被调出京城,担任江州刺史,驻扎在武昌。
  唯一一个保留官位的是尚书令卞壸(念变昆),但是卞壸说了不算。
  卞壸不同意王导辞职、不同意陆晔被夺军权、不同意阮孚跑路、不同意温峤去江州、不认为司马宗谋反,但没有用。
  庾太后以皇帝的名义安排一切,拥有一票否决权,卞壸无可奈何,虽说还是尚书令,却是个被拔牙的老虎,每天在朝堂上咆哮“皇上万万不可!”、“太后万万不可!”以及“国舅万万不可!”,以上重复一万次,依然屁用没有。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明帝临终前苦心用七大顾命大臣互相牵制,互相协助,心想一个鼎有七个足支撑,大晋江山应该能够稳住了吧。
  但是事与愿违,大舅子庾亮和老婆庾太后联手,一根根砍断了其余六个足,如今大晋社稷只有庾亮这一个足支撑了。
  可怜卞壸一个人独自在朝,眼睁睁看着权力涌向国舅庾亮的本人和其党羽,国家要沦落到外戚专权的地步了,卞壸坐不住了,思来想去,朝中唯一有能力,有威望和卞壸对抗的只有王导一人。
  卞壸去乌衣巷找王导,请他出山,“王公啊!你是社稷之臣,如今明帝之言已废,朝中外戚专权,王公在家里还坐得住?”
  王导反问:“尚书令每天据理力争,有用吗?庾太后采纳你的奏疏吗?”
  卞壸说道:“没有,但是我不能,王公可以,以王公的实力,定能牵制庾亮。”
  王导摇头,“到时候我王家要满门抄斩。尚书令也救不了我。”
  卞壸急道:“难道王公就任由外戚嚣张下去?”
  王导气定神闲,“庾太后和庾亮,比起当年贾皇后和贾允如何?”说的就是妖后贾南风和外甥贾允当年靠着宫变杀了杨太后,将弘农杨氏灭三族,控制住白痴皇帝,从此贾家权倾朝野的往事。
  卞壸是个实诚人,说道:“轮手段谋略,庾太后远不如贾皇后,庾亮也不如贾允。”
  贾皇后执政十年,虽然杀起政敌来毫无留情,但是她执政时期国力强盛,关注民生,多少皇帝都不如贾皇后。
  王导又问:“贾皇后这么厉害的人物,贾家权倾朝野,那么贾皇后执政几年?”
  卞壸:“十年整。”
  王导顿首道:“这就对了,以贾皇后的能力,尚且只能支撑十年,那么庾皇后和庾亮就更短了,即使他们能够撑十年,那时候皇帝十五岁,按照明帝遗诏,皇帝开始亲政,庾皇后就要回到后宫,不得再干政。”
  “我虽然辞去了一切官职,但还是帝师,每个月要给皇帝讲几次课,皇帝年纪虽小,却已然有了明君之相,尚书令稍安勿躁,我们一起等小皇帝长大。”
  王导不愧为是老狐狸,一席话说的卞壸甚为信服。
  不过卞壸还有担忧,“王公听说了没有?皇上问司马宗为何不在台城,被庾太后打了十戒尺,小手都打肿了。我担心庾太后鬼迷心窍,一心偏着娘家庾氏,万一把皇帝打坏了,大晋将来姓‘司马’还是姓‘庾’都说不定。”
  王导摇头道:“庾太后不傻,当公主那有当摄政太后好?她不会害皇帝的。”
  卞壸说道:“虎毒不食子,纵使庾太后没有这个心思,万一庾亮有弑君篡位之心呢?”
  王导遥指远方,“还有琅琊王呢。琅琊王也是嫡出皇子,被清河公主带出去远游。明帝就是明帝,难得睿智的一个好皇帝,临终前设了七位顾命大臣还不够,还把琅琊王给送出去了,由皇室血统最纯正的清河公主庇护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185章 自寻死路
  王导和卞壸两个官场失意的人坐在一起,颇有些“白头官员在,闲坐说明帝”的意境。
  只不过王导看得开,有耐心,卞壸脾气急,等不了,“王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坐等庾太后和庾亮像当年贾皇后和贾允一样倒台吗?你得起来抗争啊。”
  王导心如明镜,“你知道多少人、多少家族觉得我和琅琊王氏权势太大,在这个位置坐的太久,想要削弱或者取而代之吗?我和庾亮硬碰硬,很多人隔岸观火,想看我是什么死的,琅琊王氏是怎么倒台的。阿黑(王敦)已经死了,我们王家再也没有一个像阿黑一样善战的族人,手中也无兵权,等琅琊王氏覆灭之时,谁来救我们?”
  王导现在十分怀恋王敦,当年多么恨他,现在就有多么想他,如果王敦还在,谁敢欺负我们王家。庾亮不及阿黑半分。
  卞壸说道:“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出面保护王公。”
  王导笑道:“我相信尚书令有这个诚意,但是尚书令没有这个能力,你只能眼睁睁看我们王家灭满门,就不用劳烦你了,我们王家只能靠自己避开风头浪尖。”
  王导就是琅琊王氏的舵手,如今王家这条船已经到了激流险滩,小心翼翼,避开各种暗礁才是舵手应该做的事情,这个时候还和庾家争一时长短,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卞壸费尽唇舌也劝不动王导出山,只得悻悻而归。
  王导看着卞壸落寞的背影,心道:庾太后和庾亮为了脸面,不会对你这个最后一个顾命大臣下手,何况你们卞家人少,势单力薄,掀不起什么水花来
  王导在家里转一圈,看见次子王恬又喝多了,披头撒发在池塘边睡觉——这个逆子是指望不上了。
  堂侄王羲之拿着一根快要写秃的毛笔,在池塘边一块青石板上写字,时间久了,石板上都隐隐有笔痕,笔触间已有大师风范。
  王导心想王家这一代人除了王悦,最有天分的人是王羲之——可惜是个小结巴,当官靠的一张嘴,口才是关键,政敌说了十句话,王羲之才磕磕巴巴说一句,将来怎么跟人斗?
  唉,既然后继无人,那就低调做人,躲在乌衣巷当乌龟。千年王八万年龟,只要活着,将来就有机会。
  就这样,琅琊王氏暂时归于沉寂,庾家只手遮天,独揽朝纲,在朝中铲除异己,又过去一年。
  腊月八日,曹淑等诰命夫人进台城朝贺庾太后,庾太后赐车给曹淑乘坐,还单独面见曹淑。
  庾太后依然年轻貌美,不过曹淑到了这个年纪,一丝白发也无,并不显老,坐在庾太后下首,举手投足皆是贵妇气质,不卑不亢。
  庾太后说道:“这里没有旁人,哀家就不拐弯抹角了。自从明帝临终前把琅琊王托付给清河公主,哀家有两年多不见二儿子,甚是想念,想要见一见,但一直没有清河公主的消息,哀家心想,曹夫人也一定思恋驸马都尉,何不要他们夫妻带着琅琊王回京一趟,这样哀家和曹夫人都能见到儿子了。”
  曹淑心想,他们若回来,就是羊入虎口。
  曹淑说道:“他们出去游历,行踪不定,四海为家,偶尔写封家书报平安,有时候在巴东,有时候是白帝城,甚至还有在赵国境内,我并不知他们在何处。”
  庾太后这两年多一直暗中打听清河王悦琅琊王的行踪,但是一直无果,他们三个就像闲云野鹤,漂泊不定,如果她能够找到,就不用问曹淑了。
  庾太后不信曹淑的话,一定有什么方式可以联络他们。
  庾太后问道:“如果夫人有急事找他们呢?”
  曹淑笑道:“我们老夫老妻在乌衣巷养老下棋,每天都很闲,承蒙皇恩,家里衣食无忧,我们还有六个儿子可以依靠,没有什么急事需要公主和驸马回来。”
  曹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庾太后就这样被怼了回去。
  庾太后这两年要风得雨,要雨得雨,小皇帝今年只有七岁多,一应权力都在太后手中,何尝被人这样拒绝过?
  庾太后收起和善的笑容,冷冷道:“琅琊王两年多都没有讯息,他如今长什么模样,有没有开蒙读书哀家也不知道,哀家怀疑清河公主和驸马把琅琊王弄丢了,或者没有照顾好他而畏罪不敢回京城,无论如何,哀家都要见琅琊王一面。”
  曹淑也收起笑容,“皇太后陛下好大的威风,以势压人。”
  庾太后说道:“还请夫人理解哀家为人母的焦虑,哀家没有办法,只能留夫人在台城,清河公主与驸马送琅琊王来台城之日,就是夫人回乌衣巷之时。”
  “你敢!”曹淑自是不肯就范,当即对着庾太后拍起了桌子。
  庾太后就等着曹淑发脾气,从帷帐后面跑出来十几个强壮的妇人,将曹淑牢牢按在原地不得动弹,随行的侍女被台城的中领军送出城外,庾太后居然就这么把曹淑软禁在台城了!
  庾太后命人将曹淑送到灼华宫,“这是清河公主以前住的地方,请曹夫人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又命令手下,“一天十二个时辰,你们每隔一个时辰换班,眼睛都不能眨一下,不能让夫人寻死觅活,要她好好活着,等着公主驸马来接。”
  曹淑已被制服,冷笑道:“太后放心,我才不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我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足精神,看着你还有庾氏将来如何覆灭。八王之乱,永嘉之乱,衣冠南渡,王敦叛乱,我什么没见过?你们庾氏还浅薄的很。”
  庾太后说道:“都说曹夫人厉害,哀家觉得夫人徒有虚名。曹夫人不过是嫁的好男人,又生了一个好儿子,运气好而已,在丈夫和儿子的庇护之下,曹夫人一生顺遂,撒泼闹事也无人敢管,别人都让着你。但是如今世道不一样,哀家可不惯夫人这个泼辣的坏毛病,夫人好好在灼华宫面壁思过。”
  曹淑当即砸了个花瓶,“野鸡飞到枝头,就以为自个是凤凰了,还来教训我。”
  庾太后怒道:“大胆!”
  曹淑指着脖子,”来来来,朝这砍,你今天若真敢砍了我,真正做到心狠手辣,你就和当年贾皇后
  一样,是个真凤凰。”
  庾太后当然不敢杀了曹淑,拂袖而去。
  回到未央宫,哥哥庾亮满头大汗跑来了,“妹妹,你要做什么?怎么突然扣下曹夫人?这王导可不好惹。”
  庾太后对哥哥也没有好脸色,“哥哥真是耳聪目明,神通广大啊,我前脚刚做下事情,后脚哥哥就赶来了,这里是哥哥的台城,还是我和皇上的台城?”
  庾亮见妹妹发脾气了,连忙说道:“我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彼此,我都是为了妹妹和外甥好,要稳坐台城,一家人要齐心协力,不能自相矛盾。王导识相,辞官回家,无论我们做什么,琅琊王氏都不理会,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妹妹今日突然扣留曹夫人,岂不是向琅琊王氏宣战?不妥不妥,赶紧放了曹夫人。”
  庾太后驳道:“哥哥只在乎当皇帝的外甥,把琅琊王这个小外甥忘了?这两年来,只有我这个当年的记挂着他在外头吃饱穿暖了没有,想我的时候会不会哭,我想见小儿子,曹夫人拒不配合,我只能出此下策,逼清河公主和驸马把琅琊王送回来。”
  庾亮说道:“即便如此,妹妹也不能用这个法子啊。”
  庾太后说道:“那么请哥哥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哥哥不敢逼王导,那么只有我自己出手,软禁曹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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