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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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秀芳笑笑没作声,她的心跳现在都还跟擂鼓似的呢,现在想来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竟然能当着这么多同志的面开口。果然,只要你敢,就没什么困难是战胜不了的。
  毛政委拿起了喇叭:“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一个人的成绩是从天上凭空掉下来的。覃秀芳同志分享的学习经验非常值得我们学习,希望大家认真向她学习,争取下次大家都能通过。“
  坐在下面的覃秀芳很汗颜,她哪有毛政委说的这么刻苦勤奋啊,她也是占了上辈子学过简体字的光,比米嫂子他们基础好多了,要不过才丢人呢。
  表扬了覃秀芳后,毛政委还没完,他停顿了片刻,又拿起喇叭继续说:“鉴于覃秀芳同志的优秀表现,我准备推荐她入党。”
  底下一片哗然,入党,这是多大的荣誉,他们现场有不少人申请了好几次,都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加入呢。
  这奖励未免也太大方了吧,早知道有这奖励,他们怎么说也要拼命考他个一百分。
  覃秀芳也惊呆了,这会儿能入党可是个无上光荣的事,是先进积极的象征,而且吸纳进组织,她以后想做什么也会更容易更方便。
  毛政委背着手,看着下面的窃窃私语声,板着脸不吭声。
  大家意识到他不高兴,渐渐闭上了嘴,等大礼堂里安静下来后,他挑眉:“怎么,大家觉得覃秀芳同志不够格?”
  没人敢吭声,只有部分跟覃秀芳关系好的立马摇头。
  毛政委扫了大伙儿一眼:“说人家没资格的,先想想你们自己!没错,你们是扛过木仓,上过战场,可妇女在家里劳动,照顾老人,抚养孩子就没功劳?覃秀芳同志独自从偏僻的山村来到城里,白手起家,自食其力,自尊自强,追求进步,比你们表现得都好。还乐于助人,帮助大家一起学习,具有同情心,资助孤儿上学,你们自己扪心自问,处在她的位置,你们哪个能做到像她这样?”
  一群人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
  稍许,周建安站起身说:“毛政委,你说得对,覃秀芳同志做得很好,这是她应得的,咱们应该向她学习。”
  周家成侧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建安。两人是同乡同村的事,跟他们走得近的人都知道,周建安这样站出来支持覃秀芳,这不是活生生打自己的脸吗?
  覃秀芳同样错愕,周建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跟周建安连话都没说过两句,根本不熟。
  她扭头看向周建安,只见周建安冲她友善地笑了一下,又坐了回去,全程都没看过周家成一眼。
  他的发言,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米嫂子拍着桌子说:“对啊,咱们秀芳丫头勤劳善良,乐于助人,对谁都很好,成绩也好,不服的,把你们的成绩拿出来比比啊!”
  吴峰自然站覃秀芳这边:“大妹子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咱们不少人都有目共睹。她让我们看到了劳动妇女拼搏向上的精神,这是她应得的。”
  见如此多的人出来支持覃秀芳,即便还有个别心里酸,觉得不平的人,也偃旗息鼓,藏起了心里的想法。
  毛政委看着他们:“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平等的,要想入党,要想得到荣誉那就做到最好,在平凡的岗位中创造出不平凡的成绩。今天男同志们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女同志们第一次参加学习,大部分人都考过了,再看看你们,不觉得丢人吗?我要是你们,我臊得都不好意思回去见老婆孩子了!”
  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男同志,毛政委这才背着手离开。
  临走前,秦渝看了覃秀芳一眼,覃秀芳从他素来严厉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笑容,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他已经转过身走出了礼堂。
  这时,米嫂子几个连同没通过的罗嫂子二人,已经团团围拢了过来,扬眉吐气地说:“秀芳,你可真给咱们女同志长脸啊!”
  “可不是,我们家那口子还总说多难,多难,说咱们女同志笨,肯定考不过呢,我待会儿就回去把咱的成绩拍在他面前。还问他知道谁得满分不?”
  “笨什么笨啊,咱们女同志七个人就过了五个,罗嫂子她们俩只差了不到十分,加把劲就通过了。我看他们男同志才笨呢,那么多第二次参加学习的,都还有这么多人不过!”
  “就是,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话说!总说咱们头发长见识短,我看他们才是。”
  ……
  实实在在的成绩让这群农村出来被人歧视没文化,丈夫没抛弃她们就是有良心的妇女第一次体会到了成就感,也第一次意识到,她们并不比男人差,只要给她们同样的机会,她们也一样可以。
  米嫂子还兴奋地说:“哎呀,忘了问毛政委第三期扫盲班什么时候开了,我可一定要给咱们家兰兰报上。对了,花嫂子,你们家二花也有十六岁了吧,要不要跟咱们兰兰一起报名,省得以后旁的人嫌她没文化,不识字。”
  花嫂子今天低空飞过,考了81分,格外高兴:“报,回家就把我的成绩给他爹看看,我们家二花肯定也能过。”
  “那是的。走,我回头再问问,还有姑娘要报名不,让她们一起,这样晚上有伴也不害怕,还能一起学习一起进步。”米嫂子兴致高昂地说道。
  吴峰几个过来就听到这话:“米嫂子,你这样,以后咱们男同志都要怕你们女同志了。”
  “就是,下次毛政委肯定要骂,看看,你们连十几岁的小丫头都比不过,脸呢?好意思吗?我都替你们臊得慌!”那个年轻人学得惟妙惟肖的,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眼看时间不早了,嫂子们要回家吃饭,纷纷跟覃秀芳道别:“秀芳,咱们先走了,有空来嫂子家玩啊。”
  “好,嫂子们下回见。”覃秀芳朝她们挥了挥手。
  等嫂子们走后,覃秀芳跟吴峰几个说:“恭喜啊,你们都通过了。”
  “多亏了大妹子你天天中午辅导我们。”石大头摸了摸脑袋,憨厚地说。
  吴峰也笑:“就是,咱们今天都通过了,为了庆祝,咱们聚餐吧。”
  覃秀芳怔了下,想想也有道理:“好,我店里还有些能放的蔬菜,不过没有肉,不知道这会儿还能不能买到。”
  吴峰摆手:“哎呀,大妹子,今天你可是咱们的大功臣,怎么能还让你动手呢?你还没尝过我们的食堂吧,走,今天去尝尝咱们食堂的饭菜怎么样!”
  “不是吧,吴峰,你也太小气了,请大妹子吃饭就去食堂。”另一人笑话吴峰。
  吴峰瞪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他这是吃饭吗?他是秀妹子,再说去了外面吃饭还得找地方,也不看看都几点了,好地方还有位置吗?差的还不如食堂实惠呢。
  覃秀芳笑着说:“吃食堂就很好,有菜有饭,不过那里人蛮多的吧,到底不如自己店里自在,你们要不嫌弃,就打上饭菜去我店里吧,回头我再酥个花生米给大家下酒。我店里还有一小坛米酒,不醉人,大家可以尝尝。”
  一听有酒喝,大家都兴奋了:“好,那大妹子你先回店里,咱们去打菜,一会儿就过来。”
  “成,那我先走了。”覃秀芳一个人先回了店里。
  对比他们的神采飞扬,周家成这边简直可以用阴沉来形容。毛政委一说解散,他就第一个出了大礼堂,当时不少跟他一样丢了脸的人急着回家,还有些通过的想去前面找自己的成绩,看看自己到底得了多少分,闹哄哄的,也没人注意到他。
  但出了礼堂后,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周建安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过了一会儿,周建安低头走了过来。
  周家成立即从旁边的大树后面窜了出来,拦在他面前,上去就是一拳,打在周建安的胸口:“你什么意思?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的脸!”
  周建安退后一步,稳住身形,冷淡地看着周家成:“够了,我只是实话实说,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跟你无关,我更没想过故意打你的脸。覃秀芳也同样是跟咱们一样从周家村里走出来的,我没帮过她,说一句公道话还不应该吗?”
  “好个跟我无关!周建安,谁不知道咱们是同村的,还同姓,算起来是本家,你却公开站出来表态支持覃秀芳,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故意打我脸?”周家成将憋了半天的怒火和羞辱全怪罪到了周建安身上。
  周建安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冷冷一笑,直接戳破了周家成可笑的自尊:“是我打你的脸?不是覃秀芳打你的脸?你当初嫌人家没文化,说跟人家没共同话语走不到一块儿闹着要离婚,结果今天却考得还不如人家。前妻风风光光地在讲台上领奖,你上去却是接受批评,受不了也正常,但周家成,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坦荡一点,认了,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在这里堵我算什么事?”
  周家成被周建安说得脸色铁青,却又找不出话反驳。没错,他其实真正生气的是覃秀芳,她为什么要来部队跟他参加同一个扫盲班,还考那么好?今天以后,人们提起他离婚的事,只怕都会笑话他。
  嫌弃前妻没文化?结果前妻比他还有文化。
  周家成气得喘大气,脸色铁青。
  周建安看他这样子,既觉得可怜,又恨其不争:“你自己看看,大半年前你回去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子,覃秀芳是什么样子。现在你们俩又各是什么样子。覃秀芳脱胎换骨,宛如变了个人,朝气磅礴,上进勤奋,日子越过越好,谁看了不夸她,而你呢,你自己看看,你还有以前建功立业、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吗?你还记得咱们曾经的理想吗?”
  “你自己说,让你和覃秀芳站到一块儿,大家会选谁,会站谁的那边?部队里的这些人,原本是跟你更有交情还是跟覃秀芳关系更好?他们为什么会站到覃秀芳那边?周家成,咱们一道被抓壮丁,又一道入伍,走到今天不容易。你好好想想吧,别自毁前程。”
  周家成无言以对。
  周建安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
  叹了口气,他转身就走。
  回到家,看到他脸色不大好看,家里的三个女人都很担忧。周春花连忙进屋端饭出来,还安慰他:“哥,听说这个考试挺难的,没过也没关系。”
  “谁说我没过,我考过了。”周建安淡淡地说。
  他妻子奇怪地望着他:“过了是好事啊,那你咋还不高兴啊?”
  周母和周春花也不解地望着他。
  看着家里贤惠的三个女人跟以前在乡下时并无太大的区别,再想想今天覃秀芳的干练和变化。一瞬间,周建安心里做了一个决定:“春花,等第三届扫盲班开班的通知出来后,你跟你嫂子一起去报名。”
  “啊?”周春花和她嫂子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这,我们,我们能行吗?听说挺难的,好多男同志都考不过呢。不行,哥,我有点怕。”
  看看他妹妹,再看看覃秀芳,周建安越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没有错。他是个军人,说不定哪天就埋骨青山了,护不了他们,他们老的老,弱的弱,怎么办?
  如果能像覃秀芳一样自立自强,他也不用太担心。他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她们,但料想读书应该是不错的,书上不是说,读书可以让人明智吗?也许覃秀芳的变化就是因为读书。
  对妹妹笑了笑,周建安说:“不难的,这次考试,咱们扫盲班上有个同学考出了满分,你们猜是谁?”
  三人都想不出来。
  周建安公布了答案:“覃秀芳。”
  “啊?”三个女人齐齐惊得张大了嘴巴,这太让人意外了。
  周母忍不住感叹:“她咋那么厉害,比你们男人都考得好?”
  周建安笑着说:“咱们这次不到一半的人通过了考试,很多同志还是第二次上扫盲班的。但女同志那边,都第一次上课,七个人就有五个考过了。谁说女人读书就不如男人了?”
  这个消息简直刷新了周家三个传统老实本分的女人的认知。周春花毕竟年纪小,从小家里人也算比较宠她,她胆子要大一点:“哥,我们真的可以吗?”
  周建安肯定地说:“当然,怎么不可以?人人都有资格,人人都可以,春花,你看看以前覃秀芳跟周小兰一起生活了八年,如今进城才分开大半年,她们俩的差别多大。覃秀芳靠自己的双手在城里立足了脚,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而周小兰呢,在家属院里提起她,谁不皱眉?这就是差距,你哥文化少,是个粗人,懂的道理不多,但也明白,做人得做覃秀芳,而不是周小兰,你也要向更好的人学习。”
  周春花似懂非懂,但也知道她哥不会害她,有些怯懦地说:“那,我试试?”
  周建安安慰她:“别怕,你看看,覃秀芳以前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她一个人,孤立无援都能做到。你还有我呢,以后你们不会的都回来问我,我不会的再去问战友,咱们一起进步。”
  这么说让他老婆和妹子有点信心了,两人连忙点头:“好,我们一起进步。”
  周母也表示:“那以后我做家务,带孩子,你们多腾出一点时间来学习,咱们家不能被人给比下去了。”
  ***
  周家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满脑子都是周建安痛心疾首的那一句“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覃秀芳”,连昔日一同长大,又曾同生共死的朋友都这么说他,莫非他真的比覃秀芳更差劲儿?
  周家成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和不确定。
  “你这是怎么啦?”姚玉洁见他这副模样,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你考试没通过?”
  周家成闷闷地点了点头:“嗯,差两分。”
  姚玉洁连忙挽着他的胳膊,安慰道:“就差两分而已,说明你跟及格没差多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要是遇到你会写的字,就及格了,别沮丧了,坐下来吃饭吧,下次再考就是,肯定能通过。”
  这种安慰对周家成来说犹如隔靴搔痒,没有丝毫作用。就算是过了又怎么样?在覃秀芳亮眼的一百分成绩光环下,别人一样会笑话他。
  这种被覃秀芳从正面直接碾压,而且还是他曾经最瞧不起她的地方,他已经注定输了。哪怕下次考一百分,也没有用。
  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说其他的,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嗯,这是人家今天专门为你做的,我还买了一瓶红酒。”姚玉洁去厨房拿了红酒和两个高脚杯出来,放在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推过去,“尝尝喜不喜欢!”
  他都这样了,她还问他喜不喜欢?他现在哪有心情喝酒。
  周家成面无表情地拿起杯子,意思意思地抿了一口:“吃饭吧。”
  姚玉洁点头,指着桌子上的两菜一汤说:“这是我亲手做的,第三次做饭,好像做得不大好,你别嫌弃。”
  周家成看着桌子上发乎的土豆丝,肉还发白的蒜苗炒肉以及煮得过老已经发黄的菠菜蛋花汤,有那么一瞬他很想掀桌子,这些东西能吃吗?
  闷闷地舀了一勺子汤塞进嘴里,咸得他差点喷出来。连忙扒了两口米饭,才将这股咸味压下来,但他很快就发现,沥米沥得太早,这米饭硬邦邦的,难以下咽。
  艰难地咽了下去,他放下筷子,抓起红酒喝了一口,心里嘲讽,这顿饭,看来也就这瓶酒还有些滋味,他不该抱怨的。
  但姚玉洁见了却嗔道:“哎呀,红酒是用来品的,谁像你这样跟牛饮似的,浪费好东西。”
  她这样说得他越发没有了心情,干脆放下了杯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吧。”
  姚玉洁见他只动了一筷子,委屈地撅起了嘴巴:“你是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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