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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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明没有讲那首f小调第六弦乐四重奏——那首“芬妮的安魂曲”,那首作曲家真正用来表达无法抑制的失去亲人悲痛的曲子。那太令人心碎了,那样的痛,他希望陈贤永远不要体会。于是他故意挑了这曲稍早几个月完成的颂歌,愿它能帮助劝慰陈贤:若真有那天,别怕,别悲痛欲绝,别陷在对死亡的恐惧里,一切都会好的。走自己的路,该放手时放手,会迎来救赎。
  陈贤紧贴着高明的轮椅坐着,听不进去那些旋律,也听不进那些细语。满脑子都是双眼源源不断偷来的他的样子,是他弯弯的双眼皮、是他细密的长睫毛,是他看起来很柔软的唇、还有他在平板电脑上划来划去的修长手指。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哥,想什么呢?”高明看着他快要拉丝的眼神,弯了嘴角。
  “嗯。”陈贤点了点头,慢半拍地应道:“是的,不只是乌七八糟。”
  他盼这一天,也好像盼了一生了,幸好不是在命之将尽时才盼到。陈贤想着,张了张嘴。
  可语言太贫瘠了,表达不出现在心里所感受到的充盈。这么动心的时刻,他却只能想到那个把强酸倒进蔗糖的化学实验——欲望就如它似的,乌漆嘛黑地、冒着烟膨胀。
  于是双唇又抿上了,他咽下自己不合时宜的妄想,扬了扬眼皮,岔话道:“我们换场吧,巴赫还等着你呢。”
  第75章 北斗七 alkaid 下
  从门德尔松故居走到圣托马斯大教堂,刚好穿过莱比锡大学,得以近距离游览一下。
  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以优雅的线条和对称的结构为特点,展现出和谐的美感;巴洛克式建筑则以华丽的装饰和丰富的细节著称,尽显奢华。哥特式建筑拥有高耸的尖顶和细长的拱窗,神秘而壮丽;这些古老建筑分布在现代风格的新建筑中,与后者简洁的线条和创意的造型交错,形成了鲜明对比。
  宏伟的歌剧院前门庭若市,马路另一边的布商大厦里也正上演着音乐会,教堂里传出管风琴庄严而富有层次的声音,再走几步,集市广场又有人在拉手风琴,艺术气息遍布全城。
  这座城市与清晨的戈斯拉尔截然不同,沉稳、繁华、又活力盎然。
  巴赫的雕像伫立在教堂前小广场上,与背后宏伟建筑坚实的石墙一同见证了莱比锡的历史变迁。
  双双步入教堂,他们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有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从祭坛上空仿佛圣光显现般,投射出一条光之路。圣坛前的地上,一方墓碑即是巴赫长眠之处,有一支玫瑰摆在墓地一角。
  他曾是这座教堂的音乐总监,为其谱写了无数动人的赞美诗。烛火摇曳,高明想象着当年巴赫在这里指挥的场景,想象那些精妙绝伦的旋律,定能穿透心灵。
  陈贤陪他立了一会,慢慢向另一头走去。走过教堂的回廊,每一步都似踏在历史的痕迹上,无论时间和空间上,他都感觉自己那么渺小。古老的石柱支撑起层层拱顶,坐在这里,仿佛能听到过去的人们在此祈祷、悲伤、欢喜的声音……
  教堂钟声响起,回声叠着回声,像浪一样激荡,冲走脑海中一切杂念。陈贤痴痴望着穹顶的吊灯,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就如引领他们至此的莱布尼兹所认为的,这世界是最好的一个。
  冥冥之中有光指引着。
  他看向高明。
  轮椅上那人眼神的温润里,还流淌着别的东西,令他同为渺小的人,却可以目光坚定。
  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
  回头看向他,总能找到坦然而坚实的眼神回应。
  陈贤想起来了,是在他们少年时。
  那人从不吝啬表达,一直爱得坦荡。自己用了十年去怀疑他,因着他半条命都没了才终于打消。难道还要再让他用剩下半条命去帮自己挣脱掉另外那些束缚吗?
  渐渐飘远的钟声撞得陈贤有点想哭。
  自己这么多年去学他,都只学到皮毛,都如空中楼阁。有什么更稳定更核心的东西,自己从来没能学到,甚至都说不上那是什么。
  不是审时度势、投机取巧,不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不是瞻前顾后、步步为营……那不是和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有任何关系的东西,陈贤无从学起。
  是信仰吗?高明有信仰吗?
  从教堂出来,高明一直都不说话。
  “累了吗?”陈贤弯下腰去问。
  高明摇摇头:“还好。”
  “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好像明白了一点儿,小时候家里那么清贫,爸妈却执意要我学琴的原因。”
  “以前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不懂他们为什么逼得那么紧,现在才知道,他们为我打开的那扇门后,藏着能支撑人活下去的热情。”高明看了看远方,说:“所以我,还是感谢他们的。”
  “每次听你提起父母,都是这样的态度。”陈贤迟疑了一下,问道:“高明,你一点都不恨他们吗?”
  高明看了看他,不置可否,只似笑非笑道:“恨与不恨,有什么意义吗?他们和我,只是因果,只是既往,不会再有未来。”
  高明说着,目光从陈贤脸上滑落到他肩膀,然后顺着外套缝线,一路飘到他微攥着拳的右手。
  既然聊到这些,高明就仗着胆子去问:“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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