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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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谨深没说话,在炕边坐下,理了一下衣摆,才道:“你抬起头来。”
  沐元瑜慢慢抬头。
  她额上包着一圈布条,左侧脸上一道划痕,朱谨深的眼神很好,仔细了看,还能看到她脸上别的一些细小伤痕。
  这个模样当然是很狼狈的。
  但这狼狈未曾丝毫消减她的清秀,反而因她神色上的颓然憔悴,而别添了一份楚楚之意。
  朱谨深想,他真是没有见识,别人跟她不亲近,不那么清楚她的各种面貌,所以看不出来这是个西贝货,他居然也被蒙在鼓里至今。
  他不止一次觉得她生得不像男人,但居然从来没朝那个方向起心怀疑过。
  该说他蠢,还是她伪装的功力太高了。
  这个——骗子。
  沐元瑜挨不住这长久的沉默,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现在说多的话,殿下只怕也听不进去。总之,我任凭殿下处置,只要殿下能略微消一点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当然有许多理由可以辩解,她的人生多么多么艰难,可这不关朱谨深的事,他不需要为此负责,而隐瞒欺骗对他举刀相向则是她确实做出的事。
  朱谨深的眼神变深了。
  他一夜不曾安枕,至今心内沸如滚汤,要说报复,他当然想到过,他想做很多伤害她的事,叫她也体会一下他的痛恨,但具体怎么实施,他没有主意。
  或者——他不是没有主意,只是刻意压抑了自己不向那个方向去想。
  但此时听到她这句话,他忽然不想再压抑,既然过去那么长久的自控忍耐都是笑话,他又何必继续犯傻。
  “把衣裳脱了。”
  沐元瑜:“……!”
  她十分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之前一直不太敢看朱谨深,即便抬起了头,目光也是游移着的,此时却顾不得了,不可思议地直视了他。
  朱谨深的眼神如一口深潭,幽不见底,什么也看不出来。
  沐元瑜只有震惊着糊涂着,这——什么意思啊?
  朱谨深气疯了想羞辱她?
  还是他原来就——她原来可一直是个男人,他从没有怀疑过!
  他要原来就有这心思,可不是好男风?
  这更不可能了啊。
  沐元瑜来之前想好了各种可能,可能直接被撵走,可能挨顿板子,可能被冷嘲热讽得生无可恋,独独没有料想到这一种。
  她脚下生了根般动弹不了,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谨深冷冷吐出了第二句话:“不愿意,就走。”
  沐元瑜:“……”
  她还是无法缓过神来,朱谨深要是露出一点急色的表情来她还能理解——不,她不理解,一整个还是很荒谬啊!
  他这样高洁孤傲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他会像个普通男人那样。
  这个形势下,不容许她再继续分析下去,事实上朱谨深就不催她,再给她半个时辰她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的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
  她只能确定,朱谨深提出这个要求来,如果是想要羞辱她,那大概是办不到的——因为她并没有这个感觉,她现在只是觉得十分羞耻。
  这两者看似相同,但其实是有细微区别的。
  羞辱是感受到了来自别人的侮辱,羞耻则更多是个人的感受。
  沐元瑜埋了头,往里间的卧房走。
  朱谨深道:“——你干什么?”
  沐元瑜含糊地回道:“殿下给我留点颜面罢。”
  朱谨深心下剧烈一跳,他失态地站起来,眼瞧着沐元瑜掀帘子进去,愣在原地好一会,终于抬步跟了进去。
  里间就是卧房,他进去,没见到人,只见床帐晃动,脚踏上一东一西倒着两只鞋。
  朱谨深感觉自己心跳得快出来,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分辨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跳得真的太乱了,他说出那句话,大半还是为了出气,根本没想过她会答应——还是这么痛快!
  她就这么——
  朱谨深想说她“随便”,终究说不出来。
  他在自己的床前呆站了半晌,心中几度天人交战,最终咬牙挤出了一句话。
  “你出来,出去。”
  帐子抖了两下,沐元瑜一张伤脸钻了出来。
  “殿下,你消气啦?”
  她就觉得朱谨深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她身上的衣着仍然完好,朱谨深看在眼里,松了口气,压制住自心底瞬间蔓延开来的遗憾,冷道:“你走吧。我若真以此相胁于你,对不起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他无所谓世人眼中的面子,但他内心有对自己的一套操守,倘若连这也毁掉,他才是真的可悲。
  沐元瑜望着站在床前的高冷青年,感觉自己的脑子又不太够用了。
  什么叫相胁于她?他——难道还真的想?
  不够用归不够用,她现在是不可能走的,该澄清的就还是要澄清一下:“我没有觉得受殿下胁迫,如果我不愿意,我刚才就走了。”
  朱谨深:“……”
  他说不出话来了,心中又开了滚汤,这骗子,还不收手,想骗他到几时才罢休?
  ☆、第104章
  朱谨深目光变幻,忽然倾身向前。
  他一下凑得太近, 沐元瑜几乎快跟他碰上额头, 吓一跳,忙向后一仰。
  朱谨深一手撑在了床边, 眼底闪过了然, 讥讽勾唇:“果然。沐世子, 你真是聪慧过人,到了这个时候, 还在跟我动心眼。”
  “……”沐元瑜尴尬地咽了口口水。
  她敢这么痛快地爬朱谨深的床上来, 一方面是真的不觉得贞洁于她是多了不起的事, 她绝不会为此哭天抢地,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认为朱谨深不会这么画风突变。
  他气头上, 说得出这种话,不表示就真的能干出这种事。
  她置之死地地配合一下,算是给之前她才说的“做什么都可以”加点诚意。
  但如朱谨深所说,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她难道还能再往回缩不成?
  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确实不觉得殿下真的要这样——但如果是,我也是真的可以。”
  朱谨深垂在身边的那只手抬起伸过来,沐元瑜嘴硬,心里还是怂,不知他要干嘛,下意识又往后缩。
  朱谨深的声音沉了点:“过来——还是你想我上去?”
  “我我过来。”
  沐元瑜老实又战兢地往外挪了挪。
  朱谨深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眼神莫测地在她脸上梭巡:“沐世子, 你这么能忍辱负重吗?你这个假世子, 做得可比我这个真皇子卖力多了。”
  他手劲使得有些大,沐元瑜叫他捏得不很舒服,勉强忍着道:“殿下都知道了,何必还取笑我。什么卖力,我不过保命而已。”
  “是吗?”朱谨深淡淡反问,“你徘徊京城不去,我看你的心,可不只有保命这么大。”
  沐元瑜想叹气,跟这位殿下做队友的时候,他高人一等的才智非常让人有安全感,可被打到对立面的时候,这就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了。
  她撑着先道:“殿下,你力气轻一些。”
  朱谨深眉心蹙起,眼神冷上两分——还有脸跟他撒娇?就这样有恃无恐以为他如过去一般好糊弄?
  他更加了点劲,冷道:“疼?活该。”
  “不是,”沐元瑜说话更吃力了,很辛苦地跟他道,“殿下,你这么捏着,我、我口水快流出来了。”
  到时候滴到这个洁癖手上,岂不是火上浇油。
  朱谨深脸色变了变,快速收回了手。
  沐元瑜自己揉了揉被捏得酸疼的下巴,又咳了两声,然后往床边蹭,想下来。
  朱谨深虽然口气很不好,好歹不那么发惊人之语了,是个可以谈话的态度了,她再呆在他床上就很不自在也没必要。
  她伸了腿下去要去勾自己的鞋子,朱谨深站过了一边只是看着,并没有阻止。
  穿好了鞋,她从脚踏上下来,想起朱谨深之前的问题,道:“我与殿下坦白,我确实不只保命之心。我没有选择的时候,我父王强行将这个世子位塞给了我,如今他用不上我了,就要收回去,连我沐氏的身份都要剥夺,凭什么?我不曾做错任何事,不愿意就这样任人摆布——我父王也不行。”
  这其中的过往关节,不用她说明朱谨深也早已想通,嘲道:“你一个——还想跟你的弟弟争王位?”
  沐元瑜心平气和地道:“为什么不行?只要我在京里,父王鞭长莫及,找不着我的茬,就废不了我,无非耗着罢了。我觉得这条路,还容易一些。”
  “你能耗多久?”朱谨深凉凉地,“三年?五年?”
  沐元瑜哑然了,是的,她在京已经三年,倘若滇宁王现在要召她回去,皇帝不好拒绝,她也很难找出正当理由不回家尽孝。
  不,等等——现在她有了。
  她没忍住眼神发亮地望了一眼朱谨深,朱谨深瞬时会意,气笑了,真想揍她,手都抬起来,看看她一颗破脑袋又无处下手,只能冲她点了点:“你好!”
  现在还想着利用他!
  他简直不得其解,以前到底是把她惯成什么样了,才养出她现在这样丝毫不知收敛自省、十分敢于得寸进尺的脾性来。
  沐元瑜小心翼翼地跟他赔笑:“殿下,我也只是实话实说——”
  朱谨深昨天说了不准她跑,她正可以以此与滇宁王谈判,假如滇宁王敢召她回去,那勘破她秘密的朱谨深就要把此事抖落出来,以他的身份,足可以挟制住滇宁王退缩了。
  “你这么大的能耐,何必还拿我做幌子。”朱谨深冷斥,“昨日那话,你当我没说罢。我现在也不想再看见你了,你最好早点回云南去,你不走,我写信给你父王,叫他把你要回去。”
  “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了。”沐元瑜可怜兮兮地跟他道,“我给父王找了这么多事,原来他或许还不想拿我怎样,现在就不同了,他不会饶了我的。”
  她现在对滇宁王来说,跟一把悬在眉心的刀一样,风险太大了,她自己异位而处想一想,都觉得不能由这把刀继续存在,必得折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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